曹子建洛水遇仙記之六
晚上,在驛館里。
灌均的神色稍微安定了一些,他認真地對曹植說:“王爺,你失落了一天,究竟幹什麼去了?”
“不能給你說。”曹植快活地笑道。
“可是,萬一朝廷追查下來,我總要有個交待吧?誰都知道我在洛水找了你一天。”
“如果有人查問,我自有對答,你就不要擔心了。”曹植的快活神氣,讓灌均大惑不解。
“不行,王爺得寫個東西做證據才行。”
“我累了,不想寫。其實你不是也看見了嗎?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。”
“我知道你一定和那個美人睡覺去了。但是,我在蘆葦叢中找了你三次,沒發現你們的蹤跡。我想知道,你們到底去哪裡了?洛水上下游幾十里,我都找遍了。”
“給你說了你也不會懂。”曹植依舊快活地笑着,好像年輕了好幾歲。
“我不是想害你,只想讓你留個證據,以後有交待。王爺你還是把它寫下來吧。”
“好!不過你得再請我喝一次酒。”
“沒問題,酒宴和紙筆都給您準備好了。”
“先喝酒,喝完了我給你寫。”
“得,您是王爺,我是奴才,我聽您的。”
喝了兩壺酒,曹植醉醺醺的,拿起毛筆,飽蘸濃墨,在素紙上揮揮洒洒,一行一行地寫了起來:
黃初三年,余朝京師,還濟洛川。古人有言,斯水之神,名曰宓妃。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,遂作斯賦,其辭曰:
余從京域,言歸東藩。背伊闕,越轘轅,經通谷,陵景山。日既西傾,車殆馬煩。爾乃稅駕乎蘅皋,秣駟乎芝田,容與乎陽林,流眄乎洛川。於是精移神駭,忽焉思散。俯則未察,仰以殊觀,睹一麗人,於岩之畔。乃援御者而告之曰:“爾有覿於彼者乎?彼何人斯?若此之艷也!”御者對曰:“臣聞河洛之神,名曰宓妃。然則君王所見,無乃是乎?其狀若何?臣願聞之。”余告之曰:
“其形也,翩若驚鴻,婉若游龍,榮曜秋菊,華茂春松。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,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。遠而望之,皎若太陽升朝霞;迫而察之,灼若芙蕖出淥波。穠纖得衷,修短合度。肩若削成,腰如約素。延頸秀項,皓質呈露。芳澤無加,鉛華弗御。雲髻峨峨,修眉聯娟。丹唇外朗,皓齒內鮮,明眸善睞,靨輔承權。瑰姿艷逸,儀靜體閑。柔情綽態,媚於語言。奇服曠世,骨像應圖。披羅衣之璀粲兮,珥瑤碧之華琚。戴金翠之首飾,綴明珠以耀軀。踐遠遊之文履,曳霧綃之輕裾。微幽蘭之芳藹兮,步踟躕于山隅。於是忽焉縱體,以遨以嬉。左倚采旄,右蔭桂旗。攘皓腕於神滸兮,采湍瀨之玄芝。余情悅其淑美兮,心振蕩而不怡。無良媒以接歡兮,托微波而通辭。願誠素之先達兮,解玉佩以要之。嗟佳人之信修兮,羌習禮而明詩。抗瓊珶以和予兮,指潛淵而為期。執眷眷之款實兮,懼斯靈之我欺。感交甫之棄言兮,悵猶豫而狐疑。收和顏而靜志兮,申禮防以自持。於是洛靈感焉,徙倚彷徨,神光離合,乍陰乍陽。竦輕軀以鶴立,若將飛而未翔。踐椒塗之郁烈,步蘅薄而流芳。超長吟以永慕兮,聲哀厲而彌長。爾乃眾靈雜遝,命儔嘯侶,或戲清流,或翔神渚,或采明珠,或拾翠羽。從南湘之二妃,攜漢濱之游女。嘆匏瓜之無匹兮,詠牽牛之獨處。揚輕袿之猗靡兮,翳修袖以延佇。體迅飛鳧,飄忽若神,綾波微步,羅襪生塵。動無常則,若危若安。進止難期,若往若還。轉眄流精,光潤玉顏。含辭未吐,氣若幽蘭。華容婀娜,令我忘餐。於是屏翳收風,川后靜波。馮夷鳴鼓,女媧清歌。騰文魚以警乘,鳴玉鸞以偕逝。六龍儼其齊首,載雲車之容裔,鯨鯢踴而夾轂,水禽翔而為衛。於是,越北沚,過南岡,紆素領,回清陽,動朱唇以徐言,陳交接之大綱。恨人神之道殊兮,怨盛年之莫當。抗羅袂以掩涕兮,淚流襟之浪浪。悼良會之永絕兮,哀一逝而異鄉。無微情以效愛兮,獻江南之明璫。雖潛處於太陽,長寄心於君王。忽不悟其所舍,悵神宵而蔽光。於是背下陵高,足往神留,遺情想像,顧望懷愁。冀靈體之復形,御輕舟而上溯。浮長川而忘返,思綿綿而增慕。夜耿耿而不寐,沾繁霜而忘曙。命僕夫而就駕,吾將歸乎東路。攬騑轡以抗策,悵盤桓而不能去。”
寫完了,曹植笑道:“灌大人,這個可以交差了吧?”
灌均拿起紙仔細看了半天,點了點頭,說:“雖然我看不太懂,但差不多可以向皇上交差了。不過,我好像記得,那個美女還囑咐過你什麼,讓你牢記來着。”
“哦,是的。但這個確實不能說。”
“算了,我也不逼你了。因為你的緣故,我看到了一位天下絕色的美人,也算有福氣。這兩天的事,誰也不要再提了。”灌均道。
“只要你不提,我提它做什麼。”
“但是,她真的是女方士,而不是洛神嗎?”
“其實,那只是一場春夢的影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