澶州擁立
郭威在外奮力征討,屢建奇功,卻引起了隱帝的不安。隱帝即位時,年方十八歲,所以一幫老臣雖無異心,卻不大聽他的話。隱帝偏偏又十分討厭別人轄制他,頂撞他。大臣史弘肇與郭威是舊交,與王章等一起管理財政。弘肇耿直過甚,常以己意來糾正隱帝之失。太后的弟弟李業想當宣徽使,被史弘肇等人頂了回去。隱帝喜歡聽音樂,賜伶入以錦袍玉帶,史弘肇含怒上奏:“兵士在外流血苦戰,尚沒有得到一點恩賜,伶人們倒得到了這些,陛下如此作,難道能夠稱得上公允嗎?”
“伶人深得朕心,賜一些東西,又有何妨。”隱帝深不以為然。
“依臣之愚見,陛下少說話為好。凡事臣子們自會商量出一個好辦法,陛下何必多費心思呢?”史弘肇是老臣,對隱帝十分不客氣。
“到底你是皇帝,還是我是皇帝?你,你太不像話了……”隱帝氣得手直哆嗦,指着史弘肇。史弘肇等叩了一個頭,出去了。
隱帝退入後宮,兀自氣憤不已。一幫宦官、外戚正因史弘肇、王章等大權獨攬,不能升遷而怨恨不已。此時乘機對隱帝說
“史弘肇他們如此跋扈,早晚要叛亂,依我們着,不如將他們殺了,以絕後患。”
次日早朝,隱帝埋伏武士於殿內,史弘肇、王章剛進殿門,就被武士亂刀砍死。
隱帝殺了史弘肇,又怕郭威與史弘肇交情甚厚,趁機造**,乃遣密使教澶州節度使李洪義殺郭威。李洪義接到密詔,左思右想,覺得郭威無有罪過,又手握重兵,殺之不易,萬一不成,反害了自己性命。想來想去,就派人將此事告訴了郭威,並聲明自己不願奉詔。
郭威聞得史弘肇被害,已是悲痛萬分,又得知皇上要殺自己,更是傷心之極。他召集將士道:
“我從很小的時候,就為國征戰。因為有了一點功勞,所以才升到現在這個職位。先皇帝駕崩,囑託我好好輔助幼帝,我自問我是盡了心的。誰知史弘肇、王章等老臣先被奸臣所害,現在,皇上又派人來殺我。既是皇上要殺我,我作臣子的也沒有辦法。你們殺了我,拿我的首級,去請功吧!”郭威說著,聲淚俱下。
“元帥千萬不能死。元帥一死,朝中大政全為奸臣所操縱,國家會成為什麼樣子!”趙匡胤大聲說。
“對,元帥不能死。我們有眾多將士,應殺往東京,清除奸臣,為史大人、王大人報仇。皇上現在必是被奸臣所挾持。”郭威的妻侄柴榮也大聲附和。
“對,元帥不能死,我們要發兵,清君側!”眾將士齊聲響應,聲如雷鳴。
“好,既然大家同心協力,那我們就殺凈奸臣,報效國家!”
兩日後,軍至澶州。郭威剛在營中坐下,忽有軍士報知,捉得姦細一人。郭威道:“着柴榮、趙匡胤將此姦細細審,看其所為何來。”頃刻有報,原來此姦細乃隱帝所遣的宦官,意在窺探郭軍動靜。柴榮、趙匡胤進見,言應將此宦官誅戮,以示與奸賊誓不兩立,同時也可鼓舞士氣。郭威道:“且先帶他上來。”
宦官被捆得像個棕子似的,已被打得遍體鱗傷,見了郭威,睜了一下眼,又閉上了。郭威忙起身前去,為他鬆了綁,又拿椅子給他坐。小宦官受此禮遇,頓時消失了敵意,竟有些惶惶不安起來。
“你真是皇上的親臣嗎?”郭威和顏悅色地問他。
“是,是。小的是皇上跟前的宦官鶯脫,奉皇上之命,來偵探軍情,不想被元帥俘獲,只求速死。”
“呃,說哪裡話來,我們本是一家人。你的皇上,也是我的皇上。只因奸臣把持朝政,枉殺了史大人、王大人,所以我才興兵,來清君側。你是為皇上好,我也是為皇上好呀。”
“那,元帥能放我走嗎?”
“怎麼不放你走呢?只是煩你為我帶一份奏摺給皇上,我實在是有不得已之苦衷啊。只要皇上能誅戮奸臣,我就是肝腦塗地,也心甘情願。”郭威道。
“郭元帥所託,敢不從命。只是奏摺上別有什麼違礙言語。皇上天威難測,倘惹他不高興,我性命仍然難保。”
“你放心,我可先念與你聽”郭威拿過奏摺,念道:
“臣發跡寒賤,遭遇聖明,既富且貴,實過平生之望。唯思報國,敢有他圖!今奉詔命,忽令李洪義殺臣。將士不肯行刑,逼臣赴闕。臣自思無罪,必有人進讒。今0鴦脫至此,特寫此表,以表臣心。若陛下能將進讒言者縛送軍前,則三軍必稱陛下聖明。”蔦脫拿了郭威的奏摺,回京去了。
隱帝看了郭威的奏摺,大怒:“郭威可惡,竟敢要挾於朕,我若拿住郭威,定將他碎屍萬段!”
李業奏於隱帝道:“郭威家屬,現在京中。陛下何不先把他們抓起來,以示對郭威的懲處。”隱帝道:“抓什麼,殺!凡與郭威有牽連者,格殺勿論!”
李業派兵,迅速包圍了郭威宅第。郭威原妻柴氏,為柴榮姑母,已病死。郭威續妻張氏、兒子青哥、意哥,侄兒定哥,柴榮妻劉氏及其三個兒子,一齊被捉。李業不分老幼,一古腦兒都綁赴法場,統統殺掉。觀者見殺的都是婦女幼兒,無不心痛落淚。
家屬遇害事傳至郭營,將士們個個義憤填膺。郭威更是悲憤莫名。柴榮含淚對眾將士道:“若破了京城,你們可隨意,想拿什麼拿什麼,碰到奸黨,格殺勿論。”
郭軍逼近東京城,隱帝御駕親征,迎戰郭威。郭威軍滿含悲憤,奮力衝殺。趙匡胤執一根通天棍,東西馳騁,見人就打。其它將士亦奮勇上前,隱帝軍隊士氣低落,竟然抵擋不住。有些將軍等棄了隱帝,來投奔郭威。都是舊時相識,郭威好言安撫,大家自然握手言歡,表示要共誅奸賊,以衛家國。
隱帝見自己所率軍隊潰敗,領了一群隨從,慌不擇路,沒命亂跑。至東京北郊趙村,隱帝坐騎腿一軟,跪在地上,竟將隱帝掀下馬來。此時跟隨隱帝者,只有數騎。隱帝垂淚道:“大好社稷,不想弄得如此模樣。將士不效力,朕亦毫無辦法。只待平定之日,朕定要將潰逃之人,依法嚴懲,否則,國威何在?”
隱帝尚未說完,只見一人睜圓了雙眼,怒喝道:“事已至此,陛下不思己過,還埋怨手下將士。郭威所痛恨者,就是陛下本人。若陛下不濫殺無辜,郭威如何能發兵?我等如何狼狽如此?”
“郭允明,你想造**嗎?”隱帝從未遭人如此藐視,不禁也大怒起來。
那叫郭允明的將軍,此時一點也不懼怕,喝道:“郭威大軍已將我們四面圍住。我們左右也是個死。既如此,不如殺了你,為郭威立此功勞,或可活命。”說著,挺刀直殺向隱帝。隱帝見他真的殺來,嚇得兩腿發軟,想跑,又跑不動。旁邊有幾將喝道:“郭將軍不可如此!”郭允明哪裡肯聽,一刀就砍下了隱帝的頭顱,提在手中。
郭威率大軍進逼東京。忽然瞥見高坡之上,有隱帝的旌旗。郭威道:“天子可在嗎?”左右道:“天子早逃遁了。”郭威忽然悲從中來,解了盔甲,下馬對着旌旗拜了又拜,哭道:“願天保佑吾皇無事。郭威只不過要誅殺群小,若驚了聖駕,可擔當不起。只要吾皇無事,郭威就是不要性命,也心甘情願。”左右趕忙來勸,誰剡知郭威越哭越痛,左右皆迷惑不解。
正痛哭間,忽有人報,郭允明已殺隱帝,帶帝頭顱前來投誠。郭威聞言,霍然站起:“帶郭允明上來。”
郭允明得意洋洋,見了郭威一抱拳:“郭老將軍,末將不才,已將你的仇敵手刃。將軍可速去東京,承繼帝位。”
“這廝胡言亂語。我起兵是來保護吾皇,誅殺群小。這廝犯有弒君之罪,來人,給我拉下去,砍了。”
“郭威,你休裝好人。事已至此,天下人誰不知你心思?我不殺這小皇上,你如何繼位?你怕擔弒君之名,我郭允明替你承擔。不謝我倒也罷了,怎麼反要殺我?你以為如此,就可瞞過天下人嗎?我不是怕死,只是覺得你多此一舉。”郭允明冷笑道。
“少聽他廢話。將這亂臣賊子,拉下去殺了。”
“哈哈,我殺了一個昏君,幫了你一個大忙,倒成了亂臣賊子。你郭威是忠臣。可是忠臣遲早是要作什麼太祖、高祖的。既然要殺我,不勞你這位新君動手。”郭允明說著,拔出劍來,向頸上一橫。
郭威見郭允明已死,命將他好好安葬。又將隱帝屍身、屍首湊全了,用針線縫合。好好地安葬。
郭威至東京,欲從玄化門入,誰知城上有人堅守,箭射如雨。郭威無法,只得改從東北迎春門入。軍士一進東京城,見店鋪內貨物琳琅滿目,就開始大肆搶掠。甚或有舉火燒屋,姦淫婦女者。一時間哭聲震耳,一片混亂。郭威到了東京自己的宅第。見房屋雖在,但妻兒俱已被殺,不禁淚如泉湧。柴榮想起自己被殺的妻兒,也不禁哭個不住。
頃刻,趙匡胤進見,對郭威道:“元帥,諸軍士搶掠過甚,若不再制止,民心大動,東京城也要成為空城了。郭威下令,對肆意搶掠者,斬他幾個,以示軍威。至此,搶掠方才停止。
天明,郭威進見太后。太后垂淚道:“郭威,先帝待你不薄,與你情同手足,你緣何發兵攻佔京城,致使皇上蒙難,人民難以安居。你莫非想篡位自立嗎?”
郭威慌忙叩頭:“太后,臣此次發兵,實為誅殺奸臣,心中想的,還是大漢社稷。至於臣之家屬遇害與否,倒在其次。弒殺皇上的郭允明,已畏罪自盡。”
“啊,”太后長出了一口氣:“俗話說,“國不可一日無君”,依你看,立誰為君最好呢?”
“此乃社稷大事,全憑太后裁奪,臣不敢妄言。”郭威伏在地上,頭也不抬。
“那,就立先帝的侄子、徐州節度使劉贇承帝位吧。”太后說。
“臣遵旨。這就派人去接嗣君即位。嗣君未至之前,一切軍國大事,請太后裁決。”
太后見郭威態度恭順,方才放了心。誰知契丹國見後漢國內發生變亂,遂乘機入侵,鎮州、定州連連告急。太后無兵,只得請郭威率軍,前去禦敵。
十二月初一日,郭威率大軍離開東京。初四日,大軍到了滑州。新立的皇帝劉贇然還沒有即位,自己還在徐州。聞郭威出征,趕忙派使者,騎快馬前來慰勞。使者宣旨已畢。本應跪拜,諸將除郭威外,皆不下跪。柴榮道:“我們已打下了京師。皇帝也被人殺了。劉氏朝廷恨死我們了。若再立一個姓劉的作皇帝,我們不是犯了彌天大罪嗎?這罪可是要誅九族的呀!”柴榮如此一說,眾將心裡就打定了主意,要立郭威為皇帝。趙匡胤將眾軍士的議論,告訴了郭威。郭威道:“他們怎麼能說這種話?這不是要陷我於不忠不義嗎?告訴他們,誰再胡說,我可要治罪了。”“元帥若正大位,實在是上合天意,下順民心。諸將所言,未必全無道理。”趙匡胤勸道。
“快快閉口。皇帝都是真龍天子,上應天命。豈可人人作得?我們作臣子的,就要老老實實,免為後人所笑。再者,改朝換代,極難極難,決非你們年輕人所能想像。那是舉國震動,是要人頭落地,是要流血的!新朝建立,要用千萬條人命來換,我怎肯幹這種事!”郭威揮手制止了他。趙匡胤茅塞頓開,深悔自己少不更事,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。
十六日,大軍到了澶州。柴榮對諸將說:“新君不立,我們為誰而戰?為劉氏朝廷,朝廷已視我們為罪人。若我們打不過契丹,要死在戰場上。若打敗了契丹,回到東京也是個死。為了求個活路,乾脆,咱們擁郭元帥為帝吧。”
“元帥死活不願為帝,我前已與他說過。”趙匡胤道。
“為不為帝,乃我們生命所系。此事須不能聽元帥的。他今日願作皇帝,要作;不願作皇帝,也要作。你們看元帥所居驛所,不是有紫氣圍繞嗎?這就是天命已至。軍士們,走,擁元帥去。”柴榮揮臂大呼。
眾人往前一望,果見有霧氣圍繞驛館。此時正值清晨,霧氣田野中皆有。驛館多有樹木,自然霧氣較多。大家也不管什麼紫氣不紫氣,為了身家性命,鼓噪而進。
到了驛館,大家一齊擂門,裡面就是不開。眾軍士道:“一扇門何能阻擋我們,翻牆而入!”大家紛紛翻牆而入。一時間,驛館院內、牆上,甚至屋頂上,都密密麻麻地擠滿人。郭威又緊閉屋門,不開。柴榮指揮軍士,將屋門推倒。大家進入屋內。
郭威正在椅上端坐,怒喝道:“你們胡亂鼓噪,是何人命你們進來的,還守不守軍令?大戰在即,快快回營去!”
“諸軍願奉元帥為天子。否則,寧死不從!”柴榮道。
“我也寧死不從,你們敢把我怎樣?你們要讓我遭千古唾罵嗎?”
“順應天命人心,乃千古稱頌之事。劉漢氣數已盡,天命已歸在元帥身上。當取不取,必遭天譴,元帥細思!”趙匡胤道。
“不從,我就是不從。你們要造**,另擇他人為帝,休扯上我。我生為漢臣,死為漢鬼。”郭威道。
“今日元帥從也是從,不從也是從。軍士們,快來拜新天子!”柴榮說過,帶頭跪在地上:“吾皇萬歲,萬歲,萬萬歲!”
眾軍士也一齊跪地齊聲大喊:“吾皇萬歲,萬歲,萬萬歲!”數千人共喊,聲震原野。
“這,這……”郭威既喜且懼。
“快,擁新天子上馬,還京!”柴榮下令。大家一擁而上,七手八腳,把郭威扶上馬。然後,大隊隨行。柴榮又扯下一面黃旗,披在郭威身上,眾人見郭威穿上黃旗,頓時有了皇帝的模樣,不禁歡聲雷動。
趙匡胤原以為事情真像郭威所說,作皇帝不是小事。今見郭威搖身一變,就成了皇帝。心想,看來立新朝亦易亦難。只要得人心,有兵權,即可行之。
大軍到了東京,先駐紮於東京城外。漢太后不得已,只得下詔讓郭威“監國”。次年正月,郭威即皇帝位,口號為周。認漢太後為母。漢嗣君劉贇被郭威部將所殺。
郭威在位四年,因諸子皆被漢臣所殺,故立妻侄柴榮為太子。郭威病重,召柴榮近前道:“看來我這病,這次是不能好了。你快派人去修治陵墓。修凌墓的人要僱用,不要硬征徭役,以免讓百姓憤恨。棺材用瓦棺,衣服要用紙衣,裡面不要修什麼地宮,也不要埋什麼金玉,免得被人盜墓。外面也不用什麼石人、石馬,只立一塊碑,上寫:“大周天子好節儉,裡面只有瓦棺紙衣。”你若違背了我的言語,我在陰間也不饒你。我曾見唐代十八個陵園,因為裡面藏有寶物,所以被人盜得不成樣子。我反其道而行之,想必就可安寧了。”
郭威死後,柴榮依言而行,並遵遺旨即皇帝位。並封馮道為宰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