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玄宗的懺悔:因用錯三人而“泣下沾襟”
唐玄宗像
唐玄宗在安史之亂中曾被迫無奈作過懺悔,承認自己用錯了人。他用錯的不是一個人,而是一批人;不是一般的人,而是位高權重、掌握國家命脈的人。他用錯的權位最高的三人,就是宰相李林甫、楊國忠,將領安祿山。三人中,寵信一人,於國於民都有大害,何況還寵幸了三人!等到成了流亡之君,玄宗才知“悔無所及”。
身處絕境時的懺悔
“九五之尊”的皇帝極少有懺悔的;皇帝若懺悔,一定是處境不妙了,一定是不得已而為之。
唐肅宗至德元載(756年)五月,安祿山叛變,唐玄宗帶着楊貴妃姊妹,身邊的皇子、妃、公主、皇孫,楊國忠、陳玄禮等,及親近宦官、宮人出延秋門,倉皇西逃。到了扶風郡,士兵們都不願繼續跟着唐玄宗逃難,甚至散布了一些不利於玄宗的流言。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對皇帝的這支衛隊已經失去控制。不過天無絕人之路。恰好此時成都進貢的春綵10餘萬匹運到扶風。玄宗見到這批春綵,立即有了主意。他命人將春綵全部陳列於大廳,然後召將士們進來,對他們說了這樣一番話:
朕近來年老糊塗,“托任失人”,導致安祿山叛亂,不得已要遠避其鋒。知道你們都是倉促跟隨朕上路,來不及跟父母、妻兒告別,一路跋涉,極其勞苦,朕慚愧之至。西去四川的路險阻、漫長,所經郡縣房屋狹小,而人馬眾多,供給不免會發生問題。現在你們可以各自還家。朕獨與兒孫、宦官前行入川,也完全可以走到。今天與你們訣別,你們可共分這些春綵,以作為路費。若是回到家中,見到父母及長安父老,請代朕致意。望各自珍重。
史書說,玄宗在講這些話時,不禁“泣下沾襟”。
將士們哪裡見過這種場面?不由得深為打動了。他們都表示要堅決地、始終跟着皇帝,決不敢有二心。
玄宗的這席話,是生平難得的、較為深刻的一次懺悔。他講到了“托任失人”。至於信用了哪些不該信用的人,他沒有講。他應當知道他最不該用的三個人就是李林甫、楊國忠、安祿山。
李林甫像
會走“夫人路線”和“宦官路線”的李林甫
唐玄宗在位44年,用過幾名賢相,其中有姚崇、宋璟、張嘉貞、張說、李元紘、杜暹、韓休、張九齡等。這些宰相中,姚崇、宋璟尤為著名。但是,玄宗在晚年陶醉於歌舞昇平,沉溺聲色,怠於政事,為奸人所乘,重用了李林甫、楊國忠這樣的不該信用的人。李林甫是什麼人?他是唐朝皇族,唐高祖堂弟、長平王李叔良的曾孫,父親李思誨做過揚州府參軍。此人“善音律”,有音樂天賦。少年得志,頗為得意;講究穿着、排場,但不學無術,才勉強寫得幾個字:“林甫恃其早達,輿馬被服頗極鮮華,自無學術,僅能秉筆。”品行又不佳。他的舅父、楚國公姜皎為他活動司門郎中的官職。侍中源乾曜對李林甫評價極差,他說:“郎官須有素行才望高者,哥奴豈是郎官耶?”哥奴是李林甫的小名。他認為李林甫實在不行,向來品行壞,才能、聲望又低。但是,李林甫靠了門第及舅父的關係,從千牛直長這個皇帝左右的侍衛小官,一步步迅速攀升。
李林甫能登上宰相的高位,並在這個位置上一呆就是19年,固然是靠了他的政治手腕,但也不盡然;他這樣的人符合晚年唐玄宗的口味,這是他長期受到寵幸的重要原因。李林甫是中國歷史上“口蜜腹劍”的典型人物,可唐玄宗不這麼認為。在他看來,李林甫善解人意,聽話,不跟他唱反調,用起來順手。開元二十四年(736年),唐玄宗在東都洛陽住長了,想回長安。宰相裴耀卿向玄宗進言:現在農民收割還沒有完,須等到冬天農閑方可返回。大臣們離開玄宗時,李林甫故意瘸着走路,掉在後面。玄宗問他哪裡不舒服,他回答說:我不是有病,而是有事要上奏皇上。洛陽、長安本來是皇上東宮、西宮,皇上要到哪裡去,何必要等待時機。如果說妨害農事,只要免除所經地區的租賦就行了。玄宗大悅,立即下令駕車回長安。這事雖然發生在李林甫任宰相兩年後,但從中可以看出他工於心計,善於奉迎;他所以能登上相位,很重要的一條就是靠這種手腕。《新唐書》說:“林甫特以便佞,故得大任”。“便佞”者,巧言善辯、阿諛奉迎也。
李林甫很會走“夫人路線”和“宦官路線”,這使他對玄宗的奉承更有成效。他“深結宦官及妃嬪家,伺候上動靜,無不知之,由是每奏對,稱旨,上悅之”。李林甫每次上奏,玄宗都很滿意,原來他通過宦官和妃嬪,把玄宗的心理活動摸得一清二楚。他見後宮最受玄宗寵愛的就是武惠妃,而且玄宗喜愛惠妃生的兒子壽王李清,超過了喜愛太子,就想走武惠妃的門路。於是通過宦官,傳話給惠妃,說是願意儘力保護壽王,實際上就是說,願意幫助壽王取代太子。這一着果然很有效,惠妃便在暗中幫助李林甫,李很快被提拔為黃門侍郎,不久升任宰相。
李林甫掌了大權,先將諫官的嘴巴封住。他對諫官們說:你們不要多言多語。你們不是見到了儀仗馬嗎?它的食料很精細,但只要一鳴叫,就要被淘汰,悔之何及!這樣就將言路堵塞,使玄宗有眼不能視,有耳不能聽,很快由糊塗而昏聵。
在李林甫當政時代,能臣、直臣、良吏、廉吏在朝中無立足之地。而小人、奸人、貪官、酷吏得勢、猖狂於一時。公卿之進,不由李林甫之門而入者,李便捏造罪名將他們一個個除去。
更可怕的是,李林甫從固寵保位的目的出發,向玄宗進言,從今以後,節度使要用寒族、“蕃人”;因為寒族沒有後台,不會結黨,“蕃人”打仗勇猛。實際是害怕有文化、有名望的大臣“出將入相”,影響和動搖他的地位。於是一批“蕃人”專任節度使,不受節制。這導致了安祿山的坐大和後來的安史之亂。
《資治通鑒》說:“上晚年自恃承平,以為天下無復可憂,遂深居禁中,專以聲色自娛,悉委政事於林甫。林甫媚事左右,迎合上意,以固其寵;杜絕言路,掩蔽聰明,以成其奸;妒賢疾能,排抑勝己,以保其位;屢起大獄,誅逐貴臣,以張其勢。自皇太子以下,畏之側足。凡在相位十九年,養成天下之亂,而上不之寤也。”
天寶三載(744年),玄宗對高力士說:“朕不出長安近十年,天下無事,朕欲高居無為,悉以政事委林甫,何如?”高力士答道:“天下大柄,不可假人;彼威勢既成,誰敢複議之者!”玄宗不悅,高力士趕緊頓首請罪,說:“臣狂疾,發妄言,罪當死。”高力士提醒唐玄宗不要太相信李林甫,不要將政柄都交給他,並且要注意唐王朝潛伏的危機,可是玄宗根本就不想聽。
天寶十一載(752年)十一月,李林甫死了。唐玄宗才對他有點認識。次年二月,玄宗下令削去李林甫官爵;子孫有官銜的除名,流放邊遠地區;近親屬及黨羽50餘人貶官。不但如此,還“剖林甫棺,抉取含珠,褫金紫,更以小棺如庶人禮葬之。”
靠“裙帶關係”、會拍馬的楊國忠
唐玄宗用錯的另一個宰相是楊國忠。他是楊貴妃的“從祖兄”。就是說,他的爺爺跟楊貴妃的爺爺是堂兄弟。此人不但是酒鬼,而且是賭徒。胸無點墨,行為不端,能言善辯,舉動輕躁,為族人所不齒。
楊國忠靠“裙帶關係”當上宰相,這話自然是不錯的,但不全面。他當宰相,還有一個重要原因:會拍馬。《新唐書》說他“又便佞,專徇帝嗜欲,不顧天下成敗”。《舊唐書》說:“上春秋高,意有所愛惡,`國忠探知其情,動契所欲。”他通過“內線”楊貴妃,清楚地掌握了玄宗的心理變化,他的嗜欲與好惡,投其所好,故很快得到玄宗的寵信。
楊國忠一旦權在手,就將選拔、任用官吏的那套制度、程序都打亂了。本來選官要經過幾個有關衙門和各有關官員,整個過程要從春天到夏天才能結束。楊國忠撇開各有關衙門,讓他的手下人在他的私宅密定名單。然後找幾名官員,名為討論名單,實際是走過場,一天就結束了。很多不合格的人都被選上。
楊國忠從擔任御史到升任宰相,共兼40多個重要職務。他專管度支和吏部,負責財政和人事。他公務繁忙到這種地步,以至每件公文簽一個字都忙不過來。他只得交給手下的人去辦,於是手下的人便上下其手,導致賄賂公行。
朝中大臣對楊國忠的德性看得清清楚楚,沒有人看得起他。楊驟登高位,朝臣們“指目嗤之”。不知是唐玄宗沒有聽到朝臣們對楊國忠的議論,還是他充耳不聞,反正他就是要用楊國忠。國人皆曰可殺的人,玄宗偏認為可愛、可用。
後來,楊國忠在馬嵬驛被士兵殺死。
《大唐芙蓉園》劇照——安祿山
善於賄賂、假裝”痴直“的安祿山
安祿山的母親阿史德是突厥的巫婆。安祿山身材高大、肥胖。此人“忮忍多智,善億測人情”。妒忌、殘忍,且多智謀,擅長揣度人的心理活動。早年因偷盜羊,節度使張守珪要處死他,安祿山說:你不是要用人嗎?為何殺我?於是保住了性命。因打仗勇敢,升為平盧兵馬使。
安祿山靠賄賂一路陞官。他重金收買朝廷派到河北的使者,每次使者回京城,都讚譽安祿山。安祿山還將一名親信將領安插在京城,探聽朝廷的動靜。又不斷地向京城運送奇禽、異獸、珍寶、牛羊等,賄賂朝廷重臣。玄宗左右的人,經常在玄宗面前說,安祿山如何如何好,這種話聽多了,玄宗便相信安祿山是個人才。加上宰相李林甫因害怕儒臣以戰功升任宰相,影響自己的地位,建議玄宗專用蕃將,安祿山便得到了重用。他被任命為平盧節度使,後來又先後兼范陽節度使、河東節度使。
安祿山過度肥胖,自稱肚子有300斤重。唐玄宗曾指着安祿山的腹部戲問:你肚子里有什麼東西?怎麼這樣大。安祿山答道:“更無餘物,正赤心耳!”一句話說得龍顏大悅。玄宗又讓安祿山去見太子。安祿山故意不拜太子,左右催促他下拜,他說:我是胡人,不懂朝廷禮儀,不知太子是什麼官。玄宗說:這就是“儲君”,朕千秋萬歲后,他代朕做你的皇帝。安祿山說:臣愚昧,原來只知有陛下一人,不知還有“儲君”。玄宗覺得安祿山“痴直”得可愛,不知他其實是很狡黠的。
天寶十三載(754年),唐玄宗對高力士說:“朕今老矣,朝事付之宰相,邊事付之諸將,夫復何憂!”也就是說,要把朝政託付給楊國忠,把邊疆的事情託付給安祿山等邊將。高力士回答說:“邊將擁兵太甚,陛下將何以制之!臣恐一旦禍發,不可復救,何得謂無憂也!”高力士說這話時,離安祿山反叛朝廷只有一年多。唐玄宗沒把高力士的話當回事。
天寶十四載二月,宰相韋見素對玄宗說,安祿山謀反的跡象已經顯露,玄宗不信。過了幾天,楊國忠、韋見素向玄宗獻“坐消祿山之謀”的計策:將安祿山召回京城任宰相,另派賈循等三人分任范陽、平盧、河東節度使,以分安祿山之勢。玄宗接受了這個建議。可是,等詔書起草好了,他又壓着不發。派了一名宦官,以賞賜珍果為名,暗中去考察安祿山。這名宦官受了安祿山的大筆賄賂,回來后一個勁兒說安祿山的好話:“祿山竭忠奉國,無有二心”。玄宗信以為真。他自以為很高明,看人很准,對楊國忠等人說:“祿山,朕推心待之,必無異志。”
人人都知道安祿山要反,只有唐玄宗認為安祿山不會反。誰要是說安祿山要反,他就下令把此人綁送安祿山,或者直接將其殺死。
這時,唐初以來實行的府兵制已經敗壞,府兵逃亡殆盡,留下的都是軍官。連皇帝的警衛部隊招募的也都是“市井負販、無賴子弟”,其他的部隊可想而知。有人說,這時的唐王朝,“猛將精兵,皆聚於西北,中國無武備矣。”西部和北部集中了全國的精兵強將,而唐王朝的腹心地區實際上很空虛,一旦天下有事,無兵卒可派,只能臨時招募。
安祿山所以敢於反叛朝廷,正是因為他把唐王朝的病症看得很透。他看到了唐王朝強盛、富庶的表象掩蓋着的種種危機:君權下移,奸佞擅權;朝綱紊亂,吏治敗壞;府兵逃散,軍不成軍;軍備廢弛,中原空虛;邊將坐大,枝強幹弱;百姓困苦,上下離心。不過他不知道,他的謀反是不得人心的。
安祿山佔據平盧、范陽、河東三鎮廣大地區,厲兵秣馬10年,終於在天寶十四載(755年)十一月,發兵15萬,號稱20萬,反於范陽。幾個月後,攻下洛陽,進逼長安。
唐玄宗在位後期用錯了宰相、將領,他必須喝下自己釀的這杯苦酒。